【善炭】狐恩
聊齋誌異
初遇
1.
溽暑的夜晚，窗外的影子時而晃動，時而又停了下來，從屋內床沿角度看去，那影子實在是奇怪的很，外型看著像人，但頭卻頂著非人的耳朵。
有時候人影晃動的時候，本該是臉部的地方會忽然變得扭曲起來，口部的地方會向外突出，暗夜之下，隔著紙窗，光照射在這鬼東西身上，在善逸的眼中，那就是一隻怪物。
當時的善逸不過八歲大的孩子，自然嚇的不輕，哆哆嗦唆的發抖，末了便拉開嗓子開始哭，聲音宏亮，窗外的影子被哭聲驚動到，搖動了好大一下，倒顯得比善逸還要緊張的樣子。
只是小孩子的善逸卻沒能理解那影子的心情，他豆大的眼淚早把自己的眼眶都泡腫了，那影子一動，他就覺得不妙，感覺自己隨時會被吃掉。
哭了一會兒，門外答答答的敲起了聲，”善逸啊，怎麼回事啊?”
是爺爺!
小善逸打開了門，門外的爺爺舉著油燈走進來，聽著自己的寶貝孫子哭哭唧唧的說著窗外有怪物。
兩個人同時朝窗戶看去，可現在的窗紙上除卻月亮透來的光之外，倒是甚麼也沒有，善逸看了這場景，怕爺爺不信他，又拉著佝僂著背的爺爺到窗邊。
窗推開，兩個人一下子沒了聲。
這窗外確實有東西，不過卻不是甚麼會變形的怪物，而是一隻頭上破了個大洞的小狐狸。那小傢伙此時正虛弱的蜷曲在窗底下的石子地上，低低的喘氣。
一看到這小傢伙的慘況後，他和爺爺便匆忙的把受了傷的小狐狸抱進屋內替牠上藥，小狐狸的傷口其實沒有很深，但卻渾身發燙，許是染了甚麼病症。
善逸的爺爺其實並不是很喜歡狐狸之類的動物，古早時候的傳言，總說狐狸是邪物，活久了就會變成精怪出來害人，且生性狡詐，會吸人精氣。
可善逸這小破娃子想救。這孩子的爹娘都死在山崖，連屍體都找不著，老人家膝下也就剩這一個娃兒了，嘆了口氣，還是邊嘮叨著邊替那小野獸上藥。
不過雖然幫忙了，倒是沒打算幫到底，老頭子東西收一收就準備去休息。
熊孩子這邊還試圖喚回爺爺的良知，喊說著，”小狐狸身體還燙著耶，爺爺，怎麼辦?”
老頭子頭也不回，屁股抓了抓，連理都不想再理。
小善逸就這麼獨自堅持守著這小狐狸直到天明。
可到底還是個小孩子，在天剛破曉之時，他還是犯起了睏，打了個盹。
意識矇矓之間，他做了個夢，夢中有個顏色淺淡的十足詭異的赤狐盯著他看，神態很平靜，看了半晌，那隻狐狸對他微微低頭，然後就這麼走了。
善逸從夢中醒來，他撿回來的小狐狸正發出似狗一般的叫聲，對著他喊了幾聲。
爺爺端著肉糜走了進來，善逸看著小狐狸恢復精神，心裡高興，一下子就把那個詭異的夢給忘了個精光。
2.
在善逸和爺爺的細心照顧之下，小狐狸的傷很快就好了，現在倒是很有元氣，時常看著救他的這兩人發出宏亮的叫聲，然後對著兩人咪咪咪的撒嬌。
很快的，本來對於狐狸十分有成見的爺爺也妥協了，本來說好小狐狸傷一好就野放回去，可到了現在誰也捨不得這小可愛了。
尤其是善逸，成天抱著小狐狸玩，完全不撒手，還常常喊著小豆子(善逸取的名字)啊，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愛!
甚至想起了爺爺以前叮嚀的話，開始對著小狐狸說胡話。
他說啊，”小豆子啊，你要快快長大，然後去修練，變成一個大美女，以後跟我結婚啊。”
聽著善逸的話，小狐狸的眼睛晶亮晶亮的，然後開口便是一聲似狗的吠叫，善逸不懂牲畜的語言，興高采烈的抱著小狐狸轉圈圈，嘴裡嚷著，”說好了喔，以後要變成大美女跟我結婚喔!”
這樣的玩笑說了一陣子，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，可最近不知為何，善逸家四周時常傳來狐狸的叫聲，白日有，夜晚也嚎。
聲音越聽是越哀泣，也似乎在蠢蠢欲動。
那是某日，善逸和爺爺同小狐狸在客廳喝茶的時候看到的，在他們正門斜前方，有一顆老榕樹，一隻毛色詭異，模樣看著是赤狐，卻淺淡的好似粉色一般的狐狸，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的方向看。
本來在善逸腳邊的小豆子似乎也像是被甚麼吸引了一般，朝著那隻狐狸的方向走了過去，並且發出叫聲。
那場景，讓小善逸想起了那天，他做的那個夢，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了，他下意識的伸手，想要抱住小豆子，可爺爺卻攔住他的手，對著他搖搖頭。
“善逸啊，小豆子的家人來接他了，你不讓他和家人團聚嗎?”
“可是……..可是…….”
善逸臉上豆大般的眼淚直撲撲的流下，表情掙扎著，明顯還不願意放棄。
聽到哭聲，小狐狸轉頭看了回去，透亮的眼神，眉間微微蹙起，表情看似在擔憂一般。
等善逸哭夠了，再回過神來時，外頭的那隻粉色狐狸已經不見了。小豆子也伏在地上，動也不動，無精打采。
善逸暗自鬆了口氣，抱起小狐狸說了些孩子般的氣話，說完抱著牠就不放下，小狐狸此時卻仍舊沒甚麼精神，只是懨懨的任熊孩子撒歡著。
爺爺在旁邊無聲的嘆了口氣，歲月從不會在一個老人身上白流，老頭子知道，方才那狐狸，鐵定不是甚麼普通的野獸。
3.
自那天以後，小狐狸就又像是失了元氣一般，沒有精神。一開始還只是沒有喊聲，到了後來，甚至沒有力氣再站起來，也是這個時候，善逸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。
在那詭異赤狐來過的第七日，小狐狸已經氣弱游絲，小善逸哭的眼睛都紅了，就在此時，大門外又來了動靜，那隻粉色的赤狐又出現了，一樣睜著平靜的目光看著他們這裡，卻也一樣沒有動靜，只是呆立在那老榕樹下。
小狐狸這時也像是有了甚麼感知一般，虛弱著張著嘴，叫喚了起來。那粉色的狐狸也跟著叫喚了起來，聲音此起彼落的，越聽越顯得哀戚。
善逸此時也終於明白了爺爺當日說的話，哭著拂起袖子，一邊擦拭眼淚，一邊把小狐狸抱起，抽抽噎噎的走到詭異赤狐面前。
那赤狐看著善逸懷中的小狐狸，低下頭，用鼻尖輕嗅著小狐狸。善逸把小豆子放下，那赤狐看著倒塌在地上的小狐狸，用口輕輕舔舐著虛弱的同胞。
神奇的是，本來一直站立不起的小狐狸在赤狐的舔舐下，竟然又逐漸有了生機，一直睜不開的眼睛可以開出一個小縫，本來虛弱的只能叫喚一兩聲，此時卻又開始咪咪咪的撒著嬌。
那大狐狸把小狐狸叼起，然後在目瞪口呆的善逸面前微微低頭，似是在道謝，然後變一溜煙的跑走了。
那天夜裡，善逸夜晚入睡時，做了個夢，夢中有個年紀看著跟他差不多，不過七八歲左右，額頭上有傷的少年，用著十分溫柔的笑容，對著他笑，而少年身後有個粉色頭髮，臉頰上有一道傷疤的青年，站在少年身後，看著他們，似是兄長一般。
他本想走上前去，想問那少年是不是他的小豆子，可只那麼一剎那的功夫，他們就從他眼前消失了，而夢，也醒了。
